第三百二十九章 十月十五(一)

屋外风吹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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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三天内,整个金陵城歌舞升平的气氛,被一股突如其来又强势霸道的力量给撕成了粉碎。

    十多年来不被江南名门看在眼中的五百锦衣力士,突然纵横应天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凶威昭然,且无人能治。

    原本任何一股力量,都不可能一家独大。

    连天子都要与相权与宗室诸王还有封疆大吏们通过博弈取得平衡,所谓天子一言言出法随,那都是戏曲话本上的戏言。

    可是,金陵城内突然崛起的这股力量,一时间竟找不到可以平衡的力量,处于可怕的失控状态。

    按理说,执有王命旗牌的江南总督方悦可以与持天子剑南下的这位过江龙抗衡,甚至可以借助地利之便压制一二。

    但奇怪的是,之前和贾琮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江南总督,此时居然丝毫没有出手警告的意思。

    正是在他的“纵容”下,原本只是金陵城内并不算起眼的锦衣势力,猛然张牙舞爪起来。

    短短三日内,连抄了应天府四十八家场子。

    赌坊、青楼、人市、当铺……

    凡是沾点黑灰的,几乎都没逃过毒手。

    若此时改名为锦衣卫的锦衣亲军只查抄刘昭的产业也则罢了,可他们连刘昭只占一部分股的产业也都抄了。

    这就激起了千重浪来,义愤难平!

    敢在应天府开青楼赌档的,又怎会是简单人物?

    底气弱一些的,就去督抚衙门告状,知府衙门都瞧不上。

    底气足一些的,干脆直接带人抵抗。

    甚至还凭借深厚的人脉关系,寻来城防守备将军带兵阻拦。

    不过当贾琮亲自出面,一枪毙杀了那位城防守备,并以谋逆罪抄其全家后,整个金陵城内瞬间平静了下来,再无人敢抵抗。

    只是这平静之下的潜流,也更加汹涌。

    每日里督抚衙门门前车水马龙,多少名门望族族长面色凝重登门拜访。

    派往京里告状的快马,更快要堵塞了官道。

    而原本都持观望态度,没准备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江南诸家,现在派往太平里锦衣巷递拜帖或请帖的管家,也是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贾琮到金陵前两日始终没露头的无数贾家亲朋故旧世交老亲,似才收到消息,纷纷上门热情联络拜访。

    甚至连贾家金陵十二房中“代”字辈的长辈,也被人请了出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出现在太平里……

    只可惜,所有这些人都见不到贾琮本人。

    无论是老亲还是世交,都被全部拦在千户所大门外。

    理由也冠冕堂皇:

    皇命在身,复建锦衣。

    锦衣未兴,不敢私交。

    按理说私交不容,公务总该容吧?

    可是锦衣卫又太过独特,身为天子亲军,只听命于天子。

    若是贾琮未来,督抚衙门还有些许建议权。

    可有贾琮这个指挥使亲至,江南总督都无权调动。

    如此一来,太平里的锦衣衙门竟成了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的一块铁石!

    整整三天,数十缇骑和五百锦衣力士如虎狼般抓人,杀人,抄家!

    偌大的金陵城内空似刮起了阵腥风血雨!

    好在在第三日正午午时,锦衣卫五百凶神恶煞终于收了手。

    锦衣巷放出风声,逆贼刘昭家产已经抄没完毕,收兵。

    消息放出后,应天府各处府第内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没错,朝廷对江南巨室们是投鼠忌器,不敢大动干戈。

    可是江南巨室们对上朝廷大义也绝不敢为所欲为,实际上更加忌惮。

    共同抵制新法时,各大望族还能做到相互扶持厮守,可是除此之外,没人愿意为了别人家屁股上的屎出力。

    好端端的,谁又真愿意玉石俱焚?

    再加上贾琮的身份实在让人挠头,衍圣公牖民先生才离开江南不久,松禅公就在江南,再加上贾家在江南数不清的故旧世交,没有哪个家族愿意为了一个青楼或是一个赌档就和贾家撕破脸皮。

    这些本是新党期望贾琮在推行新法时用到的香火人情消耗,贾琮却用在了搜刮前任千户的贼赃上……

    但效果奇好!

    锦衣卫初步立威,再无人以为锦衣巷里那些人不过是披层虎皮的下三滥……

    ……

    崇康十三年,十月十四日夜。

    夜空晴朗无云。

    喧嚣了一天的金陵城,已经恢复了宁静。

    夜色已深。

    然而玄武门内太平里锦衣巷口处,却忽然被一阵嘈杂声打破清静。

    百余轻骑虽然马速不快,但马蹄铁碰撞青石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极为刺耳。

    再加上一架马车的车辕碾压石板路的声音,使得锦衣巷热闹了起来。

    不过并无人开口说话,待为首的六名缇骑护卫着马车进入千户所后,其余缇骑很快回了乙字号房歇息。

    一路行至仪门前,展鹏翻身下马。

    牵引马车的人由缇骑换成了小厮,从仪门一直牵引至二门前。

    小厮退去,四名健妇抬着软轿上前,一个劲妆打扮的少女跟在轿后,一起迎了上来。

    数盏灯笼将周围照的明亮,待马车停稳后,一名如花美婢自马车上走下。

    消瘦的肩头上背着一个锦囊包裹,双手将一把长剑紧紧抱于怀中。

    美婢自马车上下来后,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隐隐有些不适,不过还是快快的上了软轿。

    由健妇抬入里面。

    身后,展鹏看着那劲妆少女嘿嘿一乐,满面阳光灿烂。

    劲妆少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嗔道:“傻子,笑什么?”

    少女不同之前那美婢精美好看的俏脸,身上带有一股英气,眉毛也不是此时闺阁女子们常有的柳叶弯眉,而是斜入鬓中的黑眉。

    虽有弧度不是剑眉,但在这个时代应该也极少见,倒似后世的林清霞……

    听闻少女嗔骂,展鹏笑的愈发高兴,道:“蓉妹,在这里可还习惯?”

    原来这劲妆少女便是展鹏的师妹,李蓉。

    李蓉闻言,黑白分明的有神眼睛里,目光柔和了些,道:“难为你开口求这个情,不然我说不得还被圈在家里学女戒……”

    展鹏自然明白,情况远比李蓉说的凶险。

    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福海镖局展家并不像读书人家被礼教深深拘束。

    可是李蓉上次“招蜂引蝶”引起的祸事太大了,几乎整个展家都为其陪葬。

    尽管“招蜂引蝶”的过程只不过是李蓉在街上被刘越看了一眼,但在这等滔天大祸前,诱因的大小甚至对错都无关,因她而起,她就得背锅。

    所以即使后来大家都被放出来,可展家还是有不少声音,希望李蓉为贞洁而殉。

    李蓉自幼丧母,为其父一手带大,李父也就是展鹏的小师叔。

    李蓉一身武艺尽得其父真传,其父因镖局而死后,她便立誓女承父业。

    心中没太重的礼教思想,自然也就对为贞洁殉葬并无兴趣。

    可到底亏欠镖局,容不得她反抗,日夜被展家一些老妇人念叨。

    好在这个时候,展鹏传了展家救命大恩人贾琮的谕令,要为后宅选女护卫,并指明要李蓉。

    这才终于救得李蓉脱了虎口……

    若是再被那些妇人没日没夜的念叨下去,李蓉未必能坚持太久。

    听闻李蓉之言,展鹏忙笑道:“蓉妹你还和我客气?我对你……”

    没等展鹏说出口,李蓉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道:“里面快到了,赶紧别迟了,大人在正堂候着呢。”

    展鹏闻言忙跟上,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上却忽然忸怩不安起来,边跟着李蓉快步走一边小声道:“蓉妹,你看大人如何?”

    李蓉头也没回,答道:“极好。”

    展鹏闻言面色一变,咬牙道:“是,大人出身贵重,又机智无双,还长成那样,又会写字作词,又……”

    听他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李蓉忽然顿住脚,转身看着“嚓”的一下急刹住身子的展鹏,奇怪问道:“你莫非想给我做媒,把我说给大人?”

    展鹏闻言,如遭雷击,双眼简直瞳孔放大,悲伤的口涎都快流下来也不自知。

    见他如此,李蓉“噗嗤”一笑,一脚踩在展鹏脚上,疼的他抱脚叫唤,却听李蓉笑道:“好蠢的东西,也不看看刚才那个姑娘,不过一个丫头的身份,就生的比仙子还要好看秀美,多少大家闺秀都比不上。这样的女子也不过是大人身边的一个婢女,人家能瞧得上我这粗手粗脚的丑女人?呆子!”说罢,扭身就走。

    展鹏被这一声“呆子”骂的心花怒放,顾不得脚痛,就巴巴的跟了上去。

    等走到正堂前,就见马车刚刚停在正门前。

    贾琮站在月台上,面容难得一见的温和带着微笑,目光更是温润期待。

    健妇放下脚梯,从外面打开车门,背着锦囊包裹怀抱宝剑的极美俏婢自马车上小心走下。

    还未走下车,看到月台上那道身影,眼角微微上挑的杏眼中两行泪珠就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

    “呵呵,晴雯,你也娇气了?你和宝姐姐一道来的,不是和林妹妹一道来的,跟谁学的?”

    听闻日思夜想之人的话,美婢委屈又倔强的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但也不擦,走下马车后一步步上了月台,甚至都顾不上将手中那把可斩三品以下文臣武将的天子剑奉上,就眼泪哗哗的看着眼前人哽咽道:“我的爷哩,怎就……怎就熬成了这个样子?你怎就不知爱惜自己呢?”埋怨声中,心疼痛惜之意不加掩饰。

    贾琮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用帕子替眼前美婢擦了擦眼泪,建议道:“等明儿人到齐了,你们一起批判吧,那样才过瘾。不然明儿你还得再来一遭,真要学林妹妹?”

    “噗嗤!”

    正揪心痛的晴雯闻言破涕为笑,不依的嗔怪了声:“三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