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大火烧了毛毛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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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庒琂也没问庄玳鹦哥儿为何不吃东西这事儿。

    药先生例行来诊,例行的话如是说:“姑娘每每过来,三爷的病状又见好几分。若非我日日询脉,或误以为府上来了位神医,通入神药给治好了呢。”

    这话把庄玳和庄玝听得欢喜,以为伤病已痊愈,无疑了。

    庄玝抑制不住兴奋,拉住庒琂的手道:“姐姐,该是堵那些人的嘴了。先生用心帮诊治,我们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就我而言,我信得过他,最好再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再查一查,也跟先生说一同的话,才叫过瘾呢!那时,不知要掌打多少人的烂嘴巴。”

    庄玝话中有话。

    庒琂也听闻过一些嘲讽自己的风言风语,大约说她是灾星临府,害人的来,因这一年发生许多事都与她有关,难得庄玝如今捅破了说出口,还这般维护她。

    子素当不知,怪怪地问:“五姑娘说要掌谁的嘴巴?好端端的打人做什么。”

    庄玝一双温柔眼抛向子素,道:“日后,你跟你姑娘多来走走,最好把人走好起来,别人就没话说了。我这话是说给那些烂舌头听的。”

    子素淡淡一笑,道:“哎哟,五姑娘,头先听说宫里的老太医寻医书去了,良药才治得恶症。五姑娘也把我们姑娘神明化了,不怕人笑话。”

    庄玝傲然地扬起头脸,讥讽道:“谁有胆子谁笑,哥哥病以来,不知走了几拨人,那些老大夫老宫人,凭说是什么天下世外高手,都是些沽名钓誉之人罢了,抵不过琂姐姐坐一会子,言语一会子。老太太明察秋毫,一早说了,琂姐姐的说话带神药的。我看,真真是呢!怎是我神明化了她!”

    足把庒琂捧上天了。

    因不好意思听下去,趁庄玝心花乱飞夸赞之际,庒琂抢下庄玳手中的蛇胆晶石,方镇定地道:“再听下去,我就飞不回来了!我还是回去吧!免得误人子弟,误神医良药。到时有不好又得怪我。”

    庄玝揽住庒琂,道:“我才来,姐姐就走,是不给我面子的了。好歹趁哥哥好一些,我们多坐一会子说一会子话。闷这么久都快闷死了。”

    庄玳咯咯咯作笑,道:“妹妹闷是闷不死,只有我病死的份儿。话说,中秋快到了,去年中秋府里遇上那几桩事,扫兴得很呢,妹妹还记得老太太说过往后中秋演绎《洛神赋曲》么?我盼一年总算到了。到时,妹妹跟子素姐姐琴瑟和鸣,岂不妙哉?一想到这个,即便我病痛至死,也要憋忍一口气,等着欣赏呢。”

    庒琂连连打庄玳的额头,道:“胡说!”向药先生撒娇,道:“先生,你看看他。见我没亲没故的,净拿我跟子素取笑。”

    药先生打圆场,道:“姑娘也胡说,我才是外人呢!姑娘啊,老太太今日可好?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庒琂听出药先生话里几层意思了,一层,责怪她才刚“没亲没故”之说,二层,示意她抽身离去,一起协商中秋救三喜的事儿。

    子素也领会到了,赶在庒琂前头搭腔:“亏先生说,不然我们还忘记了。老太太又跟往日那样,得先生去帮瞧瞧才好。”

    药先生收拾诊箱针包,笑吟吟地道:“那我们过去吧,我好开几副药,早些熬了来趁中午服下,午后眠一觉就好了。”

    听闻老太太身子不好,庄玳急了,说也要跟去瞧瞧。庒琂不允,求庄玝务必将他劝住。兄妹几人折腾好一阵才罢休。

    少许,庒琂领药先生和子素走出里屋。

    因庄玝和敷儿劝拉,不许庄玳离开炕上,他便去开启窗户,往窗外说:“琂妹妹记得替我给老太太请安。”

    庒琂隔窗回应:“知道了。”

    徐徐来西府,匆匆又离去。在院屋外头,又见蓦阑,她跟几个小丫头子说些什么话,见庒琂、子素和药先生出来,赶紧闭嘴,不情不愿的端了一回礼。

    庒琂微笑作应,子素则催促药先生赶紧走。几人一路回往中府,缄口无话。

    进到中府大门,药先生果真往寿中居来,外头那些丫头子看到药先生,知来给老太太看病,拔腿去寻竹儿。没一会子,见竹儿从里间出来,迎药先生进去。庒琂和子素本要跟着,谁知,梅儿捧一个罐子从旁屋过来,绊住二人。

    梅儿道:“姑娘来得巧,我正要去镜花谢看姑娘呢!”

    庒琂和子素微微一惊,相互对视。

    梅儿见二人惊状,想到自己失礼,再补过礼仪,起身后,方才把手中的罐子推过来,道:“姑娘看看是否中意。”

    庒琂怎好推辞,接过罐子,往回廊边外头站去,此处,怕声音张扬,会惊扰到老太太诊病,遂而小声地对梅儿道:“梅儿姐姐这是什么?”

    梅儿笑道:“姑娘看了就知。”眼睛里发出挑衅的光芒,直射向子素。

    子素当是没见梅儿,歪头看其他地方,在庒琂掀开罐子上头那块盖布之前,子素落下一句话,道:“先生在里头,我进去搭把手。”

    说完,子素撩起裙摆翩跹入内。

    余光目送子素进屋,梅儿卷起嘴角,微微略笑。

    那会子,庒琂打开了布盖子,只见罐子里头黑漆漆的一片,望不见底,故此,抬头问梅儿这是什么。梅儿温柔地扶住庒琂的手臂,让她往院中站去。

    到院中,天光充足,照射之下,再看罐内,赫然见到里头有虫子,一团团,一簇簇,相互缠绕爬附。庒琂吓得两手甩开。

    幸好,梅儿迅速接住,若不然,罐子非摔个破碎不可。

    梅儿怜惜地道:“哎哟我的姑娘,这可是宝贝呢!花我们好长时间才抓来的。”

    庒琂拍拍胸脯,惊魂不定之状,忙道:“快拿走,吓死我了。姐姐何苦拿这些来吓唬我呢!我若有错的地方,姐姐尽情骂我打我,别拿这些小东西吓我才好。”

    梅儿捂住嘴笑道:“姑娘说傻话,我哪敢打骂姑娘。就是老太太,西府太太老爷也舍不得,何况我一个下人。”又亲和地道:“姑娘,回去吧!”

    庒琂没反应过来:“回哪儿啊?”

    梅儿眉目一挑,扫向镜花谢,道:“你们院里的鹦哥儿不是没吃东西么?”

    庒琂心中“哎呀”大叹,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早先来替子素致歉,无心无意把鹦哥儿不大进食的事跟她说了,瞧呢,人家梅儿当真,还自己抓来虫子。庒琂抚了扶胸口,定神后道:“姐姐,难为你想得周到,看吓得魂不守舍给忘了。方才我们去西府,路过门口时听到你们惊叫,难不成是给我们院里的鹦哥儿抓食物?”

    梅儿道:“姑娘的耳朵犀利,怪那帮小蹄子胆小,还没碰到呢,就叫个天塌,让姑娘听到见笑了。”一面说一面把庒琂往镜花谢推。

    庒琂心里有些抵触,一则是想跟药先生去瞧老太太,二则怕鹦哥儿不吃这东西,之前跟她说抓虫子,那都是想圆谎而已。

    梅儿道:“不需姑娘动手,我帮姑娘喂去!”

    庒琂道:“也不在这会子,药先生在里头看老太太呢,我们进去伺候吧!”

    梅儿转头望寿中居,道:“姑娘不必担忧,里头人多着么,老太太也才醒,跟前的,厨房的,库房的,连你跟前的子素都去了,过会子几府里的太太也来,用不到姑娘添手。趁这会子太太们没来,我陪姑娘去喂。”

    话语之间,哪有庒琂回嘴的?早被推扶往镜花谢里去。

    庒琂被“逼”入镜花谢,一迳入里间,往挂鸟笼子的窗边靠近。梅儿主觉,放下罐子,迎上前将笼子解下。

    庒琂怕她吓到鹦哥儿,微微走来,客气道:“还是我来喂吧!”

    梅儿道:“姑娘看着就是,少它一根毛,凭姑娘跟我要命。这可是三爷的宝贝呢,哪容得出岔子。”

    说着,已解开笼门,细细看笼子里的食盅,见两个小杯子,一个是空的,一个盛有些水。

    梅儿关上笼子,问庒琂要木钳,庒琂不想她喂,推脱说子素收着,不知放在哪里,要不然呢,去寿中居问问子素。庒琂想,到了寿中居就不回来了。

    谁知,梅儿笑笑,道:“没有也无妨,我用手抓吧!”

    庒琂来不及制止,梅儿已把手伸入罐子里头,脸上还挂着笑容呢,眨眼功夫,从罐子里头拈出几只毛茸茸的小虫子。

    庒琂看着,浑身毛发直立,别提多惊怕,紧紧的往一边缩去,还不住劝停。

    梅儿摇头,拒绝庒琂的好意,她拈着虫子靠近笼子,心神欢喜的对鹦哥儿道:“小祖宗,梅儿伺候你吃饭了。”

    无论梅儿的动作和语气多么温柔,鹦哥儿都没给她面子,它上蹿下跳,百般躲避,似很怕那些小虫子。她才刚开了笼门,如今倒没从笼门喂进,只在笼子外头往食盅里丢,庒琂看她有丢在盅盂里的,有没丢准的,洒得到处都是。

    庒琂不敢责怪,只轻声说:“梅儿姐姐,放几条够了,也吃不了这么多。”

    庒琂怕虫子吓坏了鸟儿。

    梅儿全然没听见,不停地往罐子里掏,又往鹦哥儿身上扔,仿佛这么扔着,它会叼住似的。

    庒琂鼓起勇气,走上来,心惊胆战地碰了碰梅儿,道:“姐姐,够了!够了!它吃够了。”

    梅儿扭头来笑道:“姑娘哪里知道,东府滚园那边不也养许多鸟儿么?大爷一顿给喂很多的呢。我们多喂点,免得饿坏了它,三爷过来瞧见,胖胖的,多可人啊。”

    庒琂顺势说道:“姐姐提醒得是,我想起来了,它再不吃,我去东府找大哥哥和嫂子,问他们要粮食。虫子先少喂。”

    梅儿见庒琂一直劝说,大约也明白她的意思了,便收手,道:“好吧。都怪我心疼它,怕饿着了。”把手里剩余的虫子往罐子里装,谁想得到,她光顾说话,眼睛没看准罐口,滑推了一下,那罐子咕噜噜的倾向庒琂。

    庒琂吓得惊叫,身子急往后倾倒,好在此时子素从外头冲进来稳稳扶住她。

    子素气浑了眼睛,对梅儿道:“姐姐推姑娘做什么。”

    梅儿冤枉,道:“素姑娘冤枉我了,我替姑娘喂鹦哥儿呢。你瞧……”

    从罐子周围抓一把虫子,扬在子素面前,子素见到,扶住庒琂急忙闪开。

    梅儿强忍住笑,慢悠悠地把虫子拾起来,放入罐中,道:“姑娘,我全是一片好意。一时表达心切,恍惚失了手脚,请姑娘恕罪。”接着,端礼。

    庒琂缓过神,道:“没事。我谢姐姐还来不及呢,怎敢责罪姐姐。”客气话几句之后,问子素:“先生看过老太太了?”

    子素道:“看过了,正在拟方子,要叫人去取药。我看那边的人争先恐后抢差事,我是外面的人,不敢邀事来做,就走回来了。”

    梅儿听得,拍了拍手,道:“取药还得我去!那些人粗手笨脚哪能取得好的回来。”再端礼,告辞:“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庒琂巴不得梅儿就此消失,便急侧身让她走,又假装送出门口。

    梅儿走后,子素收拾地上残虫,又把罐子封好,对庒琂道:“亏她想得到,神仙都没她会算呀!”

    庒琂不敢把早上找梅儿的事抖出来,子素有怨言,她也只能陪笑应付了局。

    收拾妥当,子素去院中生一盆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罐子往火堆里扔,一面道:“这样才美了。”

    等烧尽,子素也不清理,进来跟庒琂道:“你也不怕虫子有毒,妈妈那颗东西能治蛇,未必治得了毒虫呀!你的心真大!”

    庒琂安慰道:“她也是一番好意,就知道我们鹦哥儿不吃东西。我们如今这么烧了,有点‘掎其小瑕,忘其大美’了。”

    子素冷笑道:“唉,我说你什么好呢!美不美,一叶玄黄,看吧,‘多事之秋,灭迹匿端’,我做哪门子绿林好汉呢!”

    庒琂听出子素的弦外之音,遂而轻轻地过去环抱她的手臂,道:“绿林好汉一把火烧了毛毛虫!美中不足,但也算了局了。”

    语音说停,二人异口同时噗嗤一声,宽怀大笑。

    后头这一席话,出于宋代词人孙光宪《北梦琐言》一书,子素断章取义:多事之秋,灭迹匿端,它的原句是“所以多事之秋,灭迹匿端,无为绿林之嚆矢也”,乃责怪之意。

    就“多事之秋”几个字并非子素枉口胡说,往后来看,倒应了“一语成谶”四个字了。

    可不是秋后多事,变化无常?

    该中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