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沉默羔羊(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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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哥……”贺智樱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有点懵了,她听见封容说她的妈妈和大哥打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心底里却是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不仅仅是因为封容问她的那一个关于丈夫和子女的二选一,更因为她和贺智辰跟舒秀桑十几年的相依相伴,来自血缘的关系让他们更亲密也愈加无法阻拦什么秘密,只是生活的重担像是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贺家内部的排斥更让他们只能抱团相依为命,以前那些隐晦的心思远远不到爆发的地步,他们有所预感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家人这个词,往往代表更多可以包容和不能追究的细节。

    可是现在呢?贺智樱敢在贺智辰叫她逃的时候真的转身离开,是因为她相信即使贺福真的死了,他们的母亲也会维护他们,这个柔弱的女人或许是一个失败的女儿和妻子,但她一直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用自己不甚坚强的臂膀把他们兄妹俩保护在贺福的暴虐和贺家的挤兑谩骂之中,任凭风吹雨打也没有舍弃过他们……可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如果他们兄妹俩对上了她的丈夫,她将毫不犹豫选择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

    那他们心心念念着要带舒秀桑走,这个愿望还有什么意义?在舒秀桑眼里,她爱他们,是不是仅仅是因为他们是贺福的孩子?

    贺智樱看着她的哥哥浑身凄惨、血迹斑斑地坐在急诊科室里,一只手还被手铐铐住,不久之前贺智辰毅然决然叫她离开的场景还浮现在脑海中,和眼前的一幕相互交织,有什么东西强烈地豁然涌上她的心口,道不明的悲哀化作尖锐的控诉在房间里爆发了,贺智樱近乎是鲁莽而愤怒地低吼道:“妈,你对哥做了什么?!”

    舒秀桑来到医院之后去见过贺福,不过后者还在急救室,随后她就被林映空三言两语和贺智辰一起劝到了急诊室,坐在那里任人帮她处理伤口,失魂落魄的,好像心神都集中在了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男人身上,直到贺智樱带着怒火来质问她时,舒秀桑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她仍然困惑于自己的小女儿为什么会单独被送过来,但这也不妨碍她对对方倾诉她的伤心和惶恐:“智樱,你爸在急救室里,他流了好多血……”

    “让他去死!”舒秀桑眼看着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贺智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在满身伤口的贺智辰面前只字不提他的伤势,只说贺福的凄惨,她没有按捺住自己心头爆发后持续翻滚的浪潮,尖利的声音蓦然将母亲的悲戚打断,她用带着恨意的声音道:“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打我哥?!”

    舒秀桑被她看得有些呆愣,先是吃惊,然后似乎就清楚了那份恨意源自何处,她不安又痛苦地道:“是智辰扎了他一刀,他差点就死了,智樱,那是你爸啊……”

    “所以你就为了他把我哥也打进了医院?因为我哥差点杀了他?”贺智樱从没那么明显地表现出她对贺福的怨怼,她再度恶毒地诅咒道,“那他为什么没有死?!”

    舒秀桑的脸色豁然一变,“你……”

    “智樱。”一直无动于衷的贺智辰因为妹妹和母亲对峙上了而不得不抬起头来,轻声地唤了她一声,不是呵斥也不是制止,而是一种平静的虚弱,他像是已经认命,没有力气再去计较什么,尤其那个人还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个手铐还拷在他手里,意味着他所计划的、所期待的前途,在几个钟头前还充斥在心口的满怀憧憬,都已经被毁了。

    贺智樱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也正是因为听出来了,才愈加愤怒,如果说给贺福的那一刀是她积累了十五年的对父亲这个存在的怨恨,那么舒秀桑的作为就是彻底撕碎了她对父母这个词的憧憬,贺智樱甚至忘记了自己那一层在外人面前的内心柔弱的伪装,忘记了还有两个医生和总办外勤组好几个组员的在场,而是忍耐着左手上刺骨的疼痛,扬着下巴,用挑衅般的语气道:“那一刀是我捅的,不是我哥,他是替我顶罪的,妈,你是不是也想打死我?”

    一句话,让现场的人几乎都变了脸色,贺智辰急声斥道:“闭嘴,贺智樱!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现在,立刻,回去!”

    贺智辰属于兄长的威势在这一刻系数全开,他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抬起没有被手铐铐住的那只手指着门口让贺智樱滚出去,幅度太大的动作让他刚上好药的伤口又崩开了,血色缓缓渗了出来,看得贺智樱的眼眶都红了,含着泪喊了一声:“哥……”

    负责贺智辰的医生赶紧按下贺智辰的手,他不是灵异学界的人,很理直气壮对着林映空生气道:“病人的伤口还没处理好,麻烦你们让这位小姐先出去好吗?”

    林映空也是有意看看他们三人对峙的场面,结果略微有些出乎意料,他觉得可以暂时到此为止了,于是示意费蓉把贺智樱拉出去,贺智樱看着她哥的样子就想暂时先退一步,等他处理完伤口再说,可是舒秀桑却不肯放过她。

    “智樱,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舒秀桑直勾勾地看着贺智樱,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两个儿女的“不孝”,眼里充满了绝望,“是你做的?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这个年纪正值叛逆,被母亲前后变幻的态度刺激的贺智樱想大声反驳她什么,但是贺智辰对她露出了哀求的神色,贺智樱登时就是鼻翼一酸,被费蓉趁机拉了出去看骨科。

    贺智辰侧过头,冷漠地看着他的母亲,“妈,我说是我,那就是我做的,你敢动智樱,我就真的杀了他。”

    他的一番话说得尤为笃定,舒秀桑惊得定在原地。

    “好一出年度家庭伦理大戏,看得真叫人憋屈……”祝孟天小小声地对旁边的林映空道,后者也难得没有反驳他不合时宜的吐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封容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智樱跟着费蓉离开的背影,林映空一侧身就注意到了,留下祝孟天看着舒秀桑母子之后,和封容并肩走出去找了个地方独处,问道:“部长觉得贺智樱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封容话是这么说,但他说出来的一般都不太可能是错觉,“贺智樱似乎很怕和异性接触。”

    “这样么?早上的时候我没注意到,”林映空回想了一下他们之前和贺智樱相处的情景,突然觉得不对,眯起眼睛道:“部长你刚才和她近距离接触过?”

    “……”因为那个礼物所以下线的智商又回来了?封容咳咳两声清清嗓子,面不改色,“我只是看看她左手的伤势怎么样。”至于他因为不想暴露灵力而直接用武力擒住对方,把人压制住什么的……反正没人看见,浮云掉就好了。

    林映空也没想到部长大人因为他的时不时吃个小醋所以学会了在某种事情上对他说一半藏一半——情商再低,在面临贞操危机的时候都会全力以赴的,拿吃醋借题发挥什么的,封容猜不到才奇怪了——于是林映空很轻易就被他的说法糊弄过去了,谁让封容平时的形象都是“老实”又“诚实”的呢,大部分情况下,他可一向要么不吭声,吭声的时候就是说一不二的。

    抛掉刚才的问题,林映空很快就抓到了重点:“部长你怀疑贺全那啥的那个人……就是贺智樱?”话到后面,林助手自己都禁不住一个冷战——贺全可是贺智樱的亲叔叔啊。

    “只是一个想法,”封容照实道,他就是那么一想,谁让贺智辰早上刚把贺全的事情爆出来,看到贺智樱的反应,他难免就想到那个方向去了,“和贺全走得最近的,多半是贺家里的人,对方没有报警抓他,可能是因为双方的身份太敏感,女方没办法闹大,只能采取偏激手段去报仇,如果贺福也是知情人之一,而且还不维护她,或者是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那么她今天冲动伤人也不奇怪……”唯一的问题是,透明人和想杀贺全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封容顺着这个方向假设了一些事情,林映空摸了摸下巴,“也是一个方向,总比瞎找的好,我回头叫冰巧帮个忙。”至于是帮什么忙,他倒是没说,封容却了然地点点头。

    没有了“吃醋版林助手”的插科打诨,两个人很快就把他们分开后的事情各自说了一遍,饶是已经有所预料,听罢舒秀桑和贺智辰的“伦理大戏”之后,封容还是难免诧异:“舒秀桑真的对贺智辰这么说?”

    “千真万确。”林映空耸耸肩表示他复述得很到位,当时他也被舒秀桑的突然转折吓了一大跳呢,再联想到贺智辰今天才和他们做完的“交易”,以及贺智辰自首时对他说的那句话,林映空不免觉得唏嘘,为贺智辰,也为舒秀桑不知道怎么瞎了眼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贺福,连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不顾了。

    封容暂时没空同情他们,问:“当时现场只有贺福和贺智樱?”

    “应该是,贺家两个老人跟贺寿在院子里,外头很多人看得到他们,找人证应该不难,贺双去见她的情夫,通知过她了,不过她现在还没回来。舒秀桑在菜市场,其他的贺家小辈都在上课,暂时没发现外人侵入的迹象,贺智辰的善后做得很粗糙,不过他还是把水果刀上除掉他之外的指纹都擦光了,估计找不到贺智樱的指纹,他应该是亲眼看到了当时只有贺智樱才能捅到贺福,才会毫不犹豫就帮忙顶罪的。”

    封容顺着他的想法往下走,“贺智辰说他是因为贺福叫他退学所以才一时生气伤人的,按照当时的情形,他应该没那么多心思去编借口,这可能是真的,或者说贺福叫的是贺智樱退学?但是贺智辰当时就想到了帮贺智樱顶罪,那么他要么是确定贺福已经死了,要么就是确定贺福就算没死不会说出来,前者的话……他把贺福身上的水果刀拔出来了。”

    “嗯,”林映空点头,“当时他身上都是溅出来的血,贺父才会把他反锁在房间里面。”而不是当时就把他扭送出去,想来贺父的第一反应的确也是想保住这个大孙子的。

    “那么他的确也不无辜。”封容道,失手伤人和故意杀人是两条完全不同的罪名。

    林映空不置可否,其实他还是有点欣赏贺智辰这种人的,虽然年纪还不算大,也没经过什么训练,心却够狠,胆子够大,但是欣赏并不能改变他办案的态度,“贺福当时被送去抢救了,贺智辰也不是很急,估计是贺福当时喝醉了,分不清是贺智辰还是贺智樱给了他一刀。”当然,他也可能和贺智樱的想法差不多,觉得舒秀桑会全力维护他们,尽管舒秀桑自己都自身难保。

    不过封容想了想,事情又兜转回了另一个关键人物身上,“舒秀桑的第一反应是指责两个儿女不该伤害他们的父亲,说明她不奇怪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她可能知道点什么。”

    林映空撇撇嘴,“我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容的母亲也是跟她差不多的人,林映空对舒秀桑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真爱?那也得看爱上了什么人,单方面把自己爱得那么狼狈可不符合林映空的美感,不过他也不否认爱情这玩意儿的确常常能折腾得人面目全非,他家部长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不过幸好部长又遇到了他~

    贺智樱那边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果然是骨裂,下手的人力度可不轻,难为贺智樱还能忍那么久,医生那边的建议是给她打了石膏之后留院观察一天,总办外勤组的众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弄了个双人房,待会儿问完话之后把不用住院的贺智辰也塞进去好了,韦兰是死在警局里的,在完全排除警局本身的灵异事件之前,那里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而呆在警局的狄冰巧、丁有蓝、乘小呆和鄂静白在结束他们的任务之后也一起赶来了医院和总办外勤组其他人汇合,不过他们那边有点小意外——四人背后还跟着个小尾巴,警局里的那个小年轻方恩义。

    没等林映空开口问,成年版的乘小呆就一脸严肃地道:“部长,林助手,他是警局的警员方恩义,韦兰案件的第一发现人之一,另一个人就是贺寿了,他们是第一批看到韦兰尸体的人。笔录回头再给你,不过方警官手里有点东西,我觉得还是让他跟你们当年谈比较好。”

    乘小呆一开始只是因为方恩义认错他和丁有蓝的身份所以想捉弄他一下,在他面前大变活人也是故意吓吓他,免得他隐瞒什么,没想到真的问出了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于是查完证人保护室之后他就把方恩义也带过来了,毕竟这人也需要详细调查一番,他不是有问题就有可能有危险。封容和林映空只看乘小呆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找了间空病房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方恩义带进去,乘小呆也跟着来了,至于其他人,封容嘱咐了他们几件事,他们才各自散开。

    将空病房的房门关上,乘小呆还施了个静音咒,然后才对方恩义道:“方警官,这是我的上司暗儡,你可以叫他暗部长,旁边是他的助手林映空,还要麻烦你把你藏起来的东西再给他们说一遍了。”

    “哦……哦,你们好。”方恩义一边答应一边偷瞄封容和林映空,主要眼神是落在封容身上,他觉得所谓的特殊小组里,他见过的最不寻常的人物就是这个人了,看着就一股……呃,人类都得在他面前匍匐的样子。

    其实方恩义也不是故意要藏东西的,只是韦兰的死亡事件发生之后,案件被上头的领导第一时间封存起来,要转交给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执法者,方恩义当时又是疑惑又是生气的,一下子就把那件事给忘掉了,直到今天乘小呆做笔录的时候对他循循诱导,他才猛地想了起来。

    韦兰住在证人保护室的当天,方恩义也是目睹她“发疯”说自己要被杀掉的人之一,还跟同事一起把她送进了证人保护室里,不过当天晚上并不是方恩义值班的,他是第二天一大早过来交班的,值班的同事有点不舒服,把钥匙交给他之后就走了,因为韦兰也不算是真的需要保护的证人之类的,监控连接的显示屏也没有一直开着,方恩义刚拿到钥匙就碰见来找自家妻子去看病的贺寿,两个人直接就去了证人保护室,结果房门一打开,看到的就是韦兰诡异的死状,可把刚工作没多久、还没怎么见过尸体的小警员吓得够呛。

    之后便是那些经验老道的同事的事情了,他们熟练地检查现场的情况,搬走了尸体,还不到中午,上头就下令他们停止查这件事了,方恩义当时还不知道这件事会被移交,就是觉得纳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觉得冷的时候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然后他突然摸到兜里有个不属于他的小布袋子,看着像是拿来装钱的那种。他困惑了好半晌,才想到韦兰昨天临时过来的,什么都没带,进证人保护室的时候方恩义顺手拿了一件外套给她保暖,后来贺寿回去一趟带了件韦兰自己的衣服过来,就把这外套还给方恩义了,这东西应该是当时韦兰塞进去的。

    方恩义那时候也没想这么多,拿起那布袋子就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张零散的钞票和几个硬币,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两张纸,他打开看了之后没看懂,恰好同事叫他过去开会,说的就是案件移交的事情,开完会之后他又去找老同事问具体情况,被科普了一堆刷新他世界观的事情,一来二去的,方恩义就把那两张纸忘在脑后了。

    “纸上有什么?”林映空心想是什么内容能让一向活泼的乘小呆也这么严肃。

    乘小呆却是没答,只是让方恩义将纸条交给了封容,后者接过来,打开第一张,林映空凑过去一看,念了出来:“12月14号,下午4点半……我为什么觉得这个时间有点熟悉?”纸上只有一行写着时间的文字,字迹歪歪扭扭的,似乎是故意不让人认出写字的人的笔迹。

    封容顿了一下,缓声提醒道:“贺全的死亡时间。”

    林映空下意识道:“威胁?”

    把一个人的死亡时间写给另一个人,不正是威胁吗?韦兰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说有人想杀她?可是为什么,她看到了什么,还是因为她做了什么?

    “我记得贺全死的时候,韦兰并不在现场。”封容道。

    “嗯,但是她没有不在场证明,”乘小呆道,他和丁有蓝负责了贺全车祸的监控,就表示这部分案子的内容他需要全部都熟悉一遍,“她只是说她当时去菜地了,可是没有人证。”